帝国坟场,中亚瘸狼帖木儿最后的归宿小重 [复制链接]

沿着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塔什干路北行，街道两边遍植古桑，枝繁叶茂。不禁让人感叹，种桑养蚕技术西传，使得撒马尔罕人受益至今。同样，撒马尔罕物产也经丝路流入中国。美国汉学家薛爱华（EdwardHetzelSchafer）所著《撒马尔罕的金桃》，罗列出盛唐丰富多样的舶来品，足见唐人的物质生活有多奢侈，他们那时已经能享受到世界各地的特产。

《旧唐书》载：“贞观十一年（），又献金桃银桃，诏令植之于囿苑。”又《辽史》曰：“贞观二十一年（）正月，……康国献黄桃大如鹅卵，起色黄金，亦呼为金桃。”这金桃估计就是现在的黄桃吧？西部所出确实汁多味美。《诗经》曰：“园有桃，其实之淆。”可见中国也是桃的故乡，或许“大如鹅卵”的金桃甚为罕见，康国人才将其当作贡品。我在撒马尔罕市场没看到金桃，但樱桃和杏子已经上市，色艳欲滴，足以勾起人的馋虫。

穿过老犹太社区，就是雄伟得令人生畏的比比·哈内姆清真寺。这是帖木儿在世时的建筑，据信也是伊斯兰世界最大的清真寺，高达35米的大门让人陡然觉得自己如此渺小。

帖木儿重建撒马尔罕，同时代的西班牙人克拉维约（Clavijo）在其《克拉维约东使记》里说：“于所征服诸城中，选拔技艺最超群的工匠，送来此间。帖木儿将大马士革的珠宝商人、纺织能手、军械专家，以及制作陶瓷和琉璃的工匠，一律送至撒马尔罕。”

《中亚简史》记载：“现在撒马尔罕知名的比比·哈内姆清真寺，为年帖木儿从印度回来后修建，是为帖木儿建筑的典范。从艺术构思方面看，建筑虽然宏丽，但技术上很草率，甚至在帖木儿生前，圆顶上的石头就开始掉落。”帖木儿时期的建筑风格与波斯一脉相承，但细节方面有所创新。如清真寺圆顶采用肋状凸起线条装饰，就是明显的中亚特色；而波斯建筑圆顶，以细腻平滑著称。

克拉维约描述，帖木尔经常亲自监督工程进度，命人煮熟肉块，直接抛给工匠，如同喂狗。导游则最喜欢讲故事：帖木儿的中国妃子比比·哈内姆建造了这座清真寺，以便给外出归来的丈夫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。

事实上，清真寺落成不久，帖木儿在远征途中病死。年，比比·哈内姆清真寺也在地震中坍塌，后世认为可能是期限太紧所致的“豆腐渣”工程。现在所见建筑虽然看上去斑驳陆离，其实是在原址重建的新清真寺。院内空旷宽广，中央有座大理石《古兰经》台，据说女人爬过台下就会多子多福。

天空飘起细雨，早来的旅游团开始进入清真寺。身着黑袍的伊斯兰大妈聚在《古兰经》台前，先祈祷一番，然后次第从石台底下爬过。

清真寺旁边是夏伯大巴扎（SiabBazaar），据说帖木儿帝国时期就已经存在。市场整齐有序，一排一排的固定摊位，分门别类，从日用百货到水果蔬菜，应有尽有。里面还有个换钱的门店，接下来的旅程还长，我便跑进去再换一美元。摊位上的老板们，见我好奇，不停拿他们的“切糕”、蜜糖、干果给我尝，等出来时，已经没有吃饭的念头了。

对面是比比·哈内姆陵，土色的建筑略显单簿，但有个漂亮的蓝色穹顶，似乎镶嵌在云朵里。守门大姐见我是“黑桃哎”，主动将门票降到半价，怂恿道：“比比·哈内姆是中国人，你当然应该进去参观。”明史没有公主和亲的记载，或许是西域某小邦国的公主吧？她告诉我，在乌兹别克语里，中国是“黑桃哎”，发音居然与汉语、英语不搭界。其实就是“契丹”（Khitay），尾音拖得很长，显然是拜十二世纪称霸中亚的西辽所赐。不管俄语、突厥语，还是塔吉克语，发音都类似。

墓室在地下，共有五口石棺，上面覆盖绫罗丝绢，模样都差不多。一座以她命名的清真寺，一座单独的陵墓，这样的规格待遇，她生前应该深受帖木儿宠幸吧？

往回走几步，就是老犹太社区。我深入到小巷，想找到点什么。然而，只遇到一个上了年纪的餐馆老板，说自己就是犹太人。因为他的耳朵有点背，交流困难，所以无法获得有意思的信息。史料记载，公元前三世纪，生活在安息帝国境内的犹太人已经活跃于河中地区。斯坦因（AurelStein）的报告和敦煌文献也说明，犹太人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“国际倒爷”。

实际上，“中亚瘸狼”是个战争狂，残暴好杀，臭名昭著的“人头金字塔”就是他的杰作。帖木儿和十字军、蒙古人一样，极尽掠夺屠戮之能事。更令人惊讶的是，历史课本中的暴君，如今摇身一变，成为这个国家的精神偶像。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后，推倒苏联时期的列宁像，统统换上帖木儿。

据《新元史》记载，年冬，“帖木儿遂大举伐明，募精兵二十万，以粮运不给，载谷数百车，军行至沃野，即播种之，弃异日之军食。又驱牝骆驼数百头，如饷乏，则餐其乳以济饥。中途遇大雪，士马僵毙。帖木儿亦患虐疾，至窝德拉尔城而卒，年七十二，时永乐三年也。”窝德拉尔城又名讹答剌（Otrar），即今哈萨克斯坦奇姆肯特（Chimkent）附近，而其先头部队已推进至别失八里（今吉木萨尔）。

《新元史》这样说：“帖木儿善抚士卒，得人死力，喜怒不形于色，谋定后战，所向有功。善属文，兵事之暇，序其制胜之方略，著为成书。然性嗜杀戮，与成吉思汗相似。又笃信宗教。定新律，分国民为十二级，第一级以摩罕默特之裔当之，宗室及将相大臣不与焉。成吉思汗所创之法制，至是破坏殆尽。”

史臣曰：“蒙古三大汗国，帖木儿并其二，克印度，败土尔基。卑辞厚币以诳中国，始则诇伺，终乃大举。傥[tǎng]不死，明人其旰[gàn]食乎？”明人的后怕不无道理，帖木儿准备如此充分，“回回行贾京师者，甘、凉军士多私送出境，泄漏边务”，“元时回回遍天下，及是居甘肃者尚多，诏守臣悉遣之，于是归撒马儿罕者千二百余人”。显然，这些来自中亚的“回回”，不完全都是马贩子，恐怕负有军事使命，且与甘凉军多有勾结。克拉维约在其著作里详细描绘了帖木儿对明朝使臣的无礼和怠慢，想必那时，他已经不再韬光养晦，准备入侵明朝。

我以为，中亚被帖木儿征服的其他部族“会不会背后捅刀子”，才是他远征明朝能否成功的关键因素。虽然永乐年间的大明军队也不是软杮子，但我们还是庆幸帖木儿死得及时，否则又要生灵涂炭。

从老犹太社区返回雷吉斯坦，再往西南约米，即为古里阿米尔。“阿米尔”是穆斯林王子、酋长或贵族的称号，“古里阿米尔”也就是帖木儿王陵，真正的“帝国坟场”。一座波斯风格的拱门，院落是“天国花园”，主建筑有蓝色的肋拱圆顶，两边是对称的宣礼塔。造型美观，色彩明丽，显然要比“中国妃子”的清真子更加精致漂亮。据说，“七种合金的大门，能召唤伊斯兰大家庭里的七方祈祷者”。

陵墓始建于年，原是帖木儿为先他而去的孙子、他心目中的继承人穆罕默德·苏丹（MuhammadSultan）而建。因为帖木儿在远征明朝途中暴病而亡，返回故乡沙赫里萨布兹（Shahrisbz）的道路被大雪封锁，只好安葬于此。再后来，帖木儿的导师及其他子孙也埋在这里。

陵墓内部装饰比外面还华丽，墙壁就是刻满古阿拉伯文的经书，那些看似抽象的图案，其实是“真主不朽”。大厅散列着九具石棺，与其他穆斯林陵墓一样，石棺只是墓碑，遗体在地下墓穴里。兀鲁伯为帖木儿打造的墨绿色玉石墓碑最引人注目，上面刻着“我若活着，一定让世界颤抖”，左侧是帖木儿的导师巴拉卡（MirSaidBaraka），右侧是兀鲁伯，前面是穆罕默德·苏丹，后面几块墓碑分别是帖木儿的儿孙或导师。

年，波斯王纳迪尔（NadirShah）入侵，将帖木儿墓碑和能发出奇妙声音的青铜大门抢走。据说，墨绿玉意外裂成两半，纳迪尔则频遭厄运，只好又将玉石运回来。

导游会不厌其烦地讲故事，帖木儿墓穴刻着一个诅咒：“谁敢掘老子的墓，谁就会遭到报应。”年，苏联人类学家格拉斯莫夫（MikhailGerasimov）系统发掘了帖木儿墓，证实历史记载，他身高约1.7米，右腿右臂因伤致残，而兀鲁伯则被斩首。据说第二天，希特勒就向苏联发起进攻。说得神乎其神，但故事源自古埃及王陵，被简单包装后四处嫁接。

撒马尔罕还有一座著名的“十三陵”。沿塔什干路，经过大清真寺，再走米，对面阿夫罗夏伯山南坡就是帖木儿帝国王族的陵墓——沙伊辛达。

“沙伊辛达”意为“永生之王”，多是十四、十五世纪的建筑，由十三座陵墓和一座清真寺组成。据说初为库桑·伊本·阿巴斯（Qussamibn-Abbas）圣陵，位于清真寺斜对面，墓群最里头，在蒙古人毁城时得以独存。阿巴斯是穆罕默德的一位侄子，相传是他最早将伊斯兰教传入中亚，他和阿拉伯同僚在祈祷时遭到袭击，全部遇难。

后来，帖木儿、兀鲁伯将他们的家眷埋葬在这里，此地即成帝国王陵。5年经过重修，一条甬道，两边是新旧简繁不同的陵墓。其中帖木儿的一个妃子——阿卡（ShadiMulkAka）陵墓最为精致，踏上阶梯，左边第二座即是，基本保持十四世纪晚期的模样。继续往里面走，仿佛进入蓝色天堂，色彩与空间构筑而成的视觉效果，如梦如幻，令人着迷。一位法国记者夸张地说：“即便我将文字、马赛克、山墙、拱梁、浮雕、壁龛、珐琅、斗拱都串在一个句子里，画面依然是不完整的。”

实际上，这里就是最早的定居点阿夫罗夏伯山南坡。除了皇家墓群，旁边是大片普通居民墓地。两厢对照，让人恍然大悟，从来就没什么永生，死后的荣耀其实是展示给现世的励志片。同样的一把白骨，堆哪儿还不都是一样？

乌兹别克斯坦第一任总统卡里莫夫（Karimov）也葬在这里，毗邻古老的哈兹拉特·希兹（HazratKhizr）清真寺。管理员笑咪咪地鼓动我买票参观，说哈兹拉特是圣人，能带来财富和好运。于是，我便混迹于朝圣的伊斯兰大妈中间，听她们念经祈祷。

最后，管理员打开一座小塔门，让我爬上去，说塔顶风光无限。塔身逼仄，盘旋而上，撒马尔罕老城便尽收眼底。从这个角度看，撒马尔罕的确是一座伊斯兰城市，虽然听不到烦人的唤拜声。